□彭伟

戊戌孟秋，书市忽现一套清人书法册页。上款均为“泽廷三兄大人”，虽不可考，但书者真是风云际会，包括张正元（福建屏南人，道光十二年进士）、沈锡庆（江苏如皋人，道光二十五年进士）、胡毓筠（湖北武昌人，咸丰九年进士）、汪国凤（江苏江都人，咸丰十年进士）、徐致祥（江苏嘉定人，与汪同科）、洪镔（安徽歙县人，同治十年进士）。此套册页：用纸考究，为黄花笺；笔墨清秀，功力不凡。

卖家追求利润最大化，将册页散开单售。笔者喜获其中两帧，一幅张正元抄录的杜诗《腊日》，另一幅为沈氏旧作。翻阅《白蒲沈氏宗谱》（民国本）：沈锡庆（1823.6.12-1888.2.25），字春芳，号鹭卿，小名“惠儿”，沈岐三子，道光癸卯（1843）科举人，乙巳（1845）恩科进士，历任按察使衔、湖北补用道、湖北荆宜施兵备道、荆州钞关监督、宜昌洋关监督、湖北安襄郧荆兵备道、光绪乙亥恩科乡试监试、东兖沂曹济兵备道、（京察一等记名）以道员用山东兖州府知府、钦派江北团练大臣、翰林院侍读衔、教授庶吉士、本衙门撰文、实录（仁宗实录）纂修、国史馆协修、壬子科顺天乡试同考官诸职，后又翰林院编修加三级，诰授通奉大夫。沈氏一生，久历宦海，自然交游甚广。他为友人泽廷写有苏诗两首，兹录如下：

泽廷三兄大人正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城上湖波暖欲波，美人唱我踏春歌。鲁公宾客皆诗酒，谁是神仙张志和？

鹭卿弟沈锡庆

书末钤印朱文“鹭”“卿”。虽然“湖波”当为“湖光”，恐为笔误，但是整幅楷书，秀美清雅。其字滥觞于欧体《九成宫醴泉铭》，圆笔凝重，方笔利索，章法有度，结构平稳，楷书中融入篆隶笔意，颇具魏晋笔墨遗风，又兼《玉版十三行》的韵味，一笔一划，隽秀飘逸，如行云流水，如美酒佳酿，幽香淡出。沈锡庆小楷可称“大美”，不仅源自书法才华，而且也与家庭环境、从政德行有关。

古人习字有别于今人，推重“文人字”：且读且写。白蒲沈氏为书香门第。沈锡庆自幼嗜书。其父沈岐为嘉庆十三年（1808年）进士，道光皇帝的老师，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从一品）。政务缠身，沈岐对于两子（另一子是沈善庆，道光二十九年举人）督课甚宽。沈锡庆中举，父亲写有《得惠儿秋榜捷音，诗以志喜》，提及锡庆“五龄就傅学，七穆辨不差；九龄成韵语，隽快梯云诗”，足见他少时读书聪颖异常。等他十三岁那年，友人随沈岐经过书斋，无意看到锡庆诗作，称赞他日必能高中。经年累月，沈锡庆发奋读书，勤勉写字，文书俱佳，考中进士，捷报传来，沈岐又作《得惠儿礼闱捷音》。诗云“同谱常输十九人”（锡庆乡试、会试均是第20名），“龙头先已属扬州”（江都人蒋超伯会试第一）。不过后来超伯与锡庆为同科进士，锡庆为2甲47名进士，蒋超伯仅为2甲79名。诗末沈岐写道“三十七年弹易老，老苏之后又东坡”，意为37年间，父子都考中进士，又为惠儿克绍其裘，读书成才，倍感喜悦。尤其诗中将老沈、小沈均比作苏轼，可见沈氏非常喜欢东坡。日后沈锡庆选择抄录苏轼诗歌赠友，也许正是受父亲的影响。

沈锡庆从政，不忘书中德理，以父为范，刚正不阿，清贫守家。他返乡帮办团练，通州团练头目骄傲蛮横，锡庆遵从父命，与此人断交。酷吏长庚（官职：兖沂道）为人残暴，因为赌博小罪，一个下午杀死九人。沈锡庆毫不犹豫地揭露了他的恶行。为官多载，沈锡庆客死湖北官邸，家中并无余财，因而乡谥“文懿”：文采道德，两全“齐美”，即为“大美”。也正因清廉，别无他好，沈锡庆才能静心，寄情笔墨，写出如此曼妙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