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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元炳与冒鹤亭(三)

□黄天铨

 

沙元炳关注乡贤李之椿的事迹,冒鹤亭也对这位明末抗清志士充满敬佩之情。有一次,冒鹤亭发现了一条李之椿的史料,连忙写信告诉沙元炳,沙元炳“快慰无似”,并在复函中表示“侍郎清风亮节,炤耀淮海,今不能搜罗遗事,成一备传,亦后死者之耻也”,经过几年的努力,沙元炳终于写成了《明礼部侍郎李公备传》,这是后话了。同时,沙元炳还与冒鹤亭谈及编纂县志之事,讲述了自己收藏的自万历至同治的六次所修县志以及自己编著县志的总体规划。沙元炳告诉冒,自己积数十年之购求,共收到乡贤的著述“百数十种”(以后增至二百余种)“钞本居其三四”,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沙元炳为编写县志所付出的心血。沙元炳还随信寄给冒鹤亭《县志纲要》和《沿革考》各一份,请冒鹤亭“垂教”。

沙元炳嗜书,冒鹤亭亦嗜书,共同的爱好使他们经常互寄书籍以共赏。1915年,冒鹤亭寄赠沙元炳《二黄先生集》和《霁山集》。《二黄先生集》,冒鹤亭刻印的浙江黄绍箕、黄绍第的著作。黄绍第为冒鹤亭中举时的副主考,黄爱才选婿,将女儿嫁给了冒鹤亭;黄绍箕为黄绍第之兄,兄弟均为清末著名学者。《霁山集》为宋末林景熙所著。林景熙(1242-1310),字德阳,一作德旸,号霁山。温州平阳人。咸淳七年(1271)进士。授泉州教官,历礼部架阁,转从政郎。宋亡不仕,隐居乡间教书,往来吴越间20余年,因而名重一时,学者称“霁山先生”。他曾冒着生命危险收拾宋帝遗骨,葬于兰亭,植冬青树为标志,并作《冬青花》和《梦中作四首》以抒忠愤。冒鹤亭对这位温州乡贤当然是充满敬意,所以将他的作品寄给沙元炳。冒鹤亭并向沙寻访《五山耆旧后集》和黄氏《续东皋诗存》二书,沙元炳于五月九日复函告之:“《五山耆旧后集》未见其书。”他曾向通州人寻访,通州人也无法解答,有没有稿本存世,“亦不可知矣”;至于《续东皋诗存》,沙元炳答应让人抄竣后再寄给冒鹤亭。沙元炳鼓励冒鹤亭编辑一部“清代全诗”,认为这是一件“不朽之盛业”。因为“《霁山集》题者如林”,沙元炳意不能已,也欣然赋诗一首,自谦为“效颦”。此诗《志颐堂诗文集》题作《题鹤亭所赠霁山集后》,在沙元炳致冒氏信札中则另有一小序,序云:“钝公以新刊《霁山集》寄赠,赋诗奉酬,谨录乞教”:

君不见盘古遗骼成邱山,头触掌擘山亦刓。帝鬼无处乞骸骨,百朝京观徒孱颜。上餧乌鸢下蝼蚁,英雄竖子同饱耳。可惜平阳老架阁,终身不悟搴蓬旨。楼船载国沈狂澜,银牌空易寒琼寒,水云琴碎如意裂,哀词怨语流人间。三翻四覆到今时,诗家但赏门户奇。无字句处无声泪,汪鲍悠悠未足知。钝宦亦是有心者,勘定投吾及初夏。望帝催归故国春,桥山松柏梦盈把。长使后人哀后人,行间口血换新陈。吾看一曲冬青树,犹是先朝侍从臣。

诗中“楼船载国”四字,信札作“赵家脔肉”,前者当是抄录时改定。诗中“帝鬼无处乞骸骨”“望帝催归故国春”借用蜀帝化为杜鹃啼血归来的典故,当指林景熙不惧危险收拾宋帝遗骨之事;“诗家但赏门户奇。无字句处无声泪”批评诗坛只从艺术标准评定诗作,忽视了艺术作品的思想感情,以至《霁山集》中那些字字血、声声泪的好作品不为人知,称赞冒鹤亭为“有心者”。为了答谢冒氏的馈赠,沙元炳随函寄给冒氏新印成的“张季子诗”(张謇诗),冒氏得书极为欣喜。

冒鹤亭写给沙元炳的书信,有时让回乡的友人转交。有一次,他趁友人张子霖返乡之便,带给沙元炳一封信和一些书册,沙元炳收到后,复函致谢。沙元炳高兴地告诉他,最近又搜集到乡贤的著述多种,可以让“尊著《如皋诗事》略有增益”,并且指出《续耆旧集》中“兄所未见者尚多”。沙元炳还告诉冒鹤亭,通州图书馆地址在通州南门外,“经理为昆山张弃云,其馆长则弟摄之。兄如赠书,寄通寄如均可”。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沙元炳和冒鹤亭在著述方面是互相支持、互相促进,资料互通有无,观点互相商榷,直陈己见,毫无忌讳,这种学术品格值得我们学习。还需要提出的是,从沙函中可以看到,冒鹤亭曾经写作过《如皋诗事》一书,应该说,这部著作对研究江海文化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但不知冒氏此书是否完稿,曾否付梓,书稿现存何处。

1915年的浴佛节(又称佛诞节、龙华会等,为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佛教徒纪念释迦牟尼佛诞辰的一个重要节日),冒鹤亭夜宿寺院,观看放生善举,并赋诗寄赠沙元炳。沙元炳作《鹤亭寄示浴佛日宿觉寺观放生诗,遥和其意》:

五行大用趋火金,四海八荒同釜鬵。刀俎鱼肉不可说,生亦竭泽成枯鳞。

斗泥勺水生玺几,放生忽感钝翁诗。东嘉古刹未挂眼,遗风想见越人禨。

和平略窥浮屠书,学佛乃与坡翁殊。鸡豚菔芥一例饱,胸中别有牟尼珠。

嗟君政理通于禅,处办要会如烹鲜。临事乐开一面网,下视臝介无偏全。

庄言须达监河耳,侨心莫为校人喜。愿移泽梁视关市,跋扈风云看龙子。

我们知道,沙元炳晚年学禅,但他自称“学佛乃与坡翁殊”,苏东坡学佛正如王十朋《集注分类东坡诗》引师(尹)所说:“白居易晚年自称香山居士,言以儒教师其身,佛教治其心,道教养其寿。”沙元炳学佛与东坡、香山有何异同,这一问题不属本文讨论的范畴,但沙元炳坦承,他学佛是“鸡豚菔芥一例饱,胸中别有牟尼珠”,大有一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意味,这大概与如皋人养生理念有一定的关系吧。在诗中沙元炳又说“嗟君政理通于禅,处办要会如烹鲜”,这又回到了道家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的理论,他劝告冒鹤亭临事要注意“网开一面”,表现出沙元炳的“仁政”观;接着的两句“庄言须达监河耳,侨心莫为校人喜”,一句引《庄子》、一句引《孟子》,可见沙元炳心灵深处还是一种“三教合一”的思想占据着统治地位。

1916年5月,冒鹤亭寄函沙元炳,表达了归隐家乡之志愿,沙作《鹤亭书示归志用太冲招隐韵却寄》二首,诗题中的太冲为晋代文学家左思,他作有《招隐诗》二首,其中的名句“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峭蒨青葱间,竹柏得其真”可以看出作者在大自然中得到陶醉的欣喜。沙元炳的诗这样写道:

别子时几何,荒忽异古今。即今复成古,惓怀托素琴。辍弦验成亏,三改青黄林。海大波浪恶,矫首元云沈。翩然堕灵羽,惠我以归音。披拂故山桂,自发淮南吟。高门述潜曜,望旧悬幽襟。短发不受栉,何由恋华簪。

迷阳滋雨露,结势缘荆榛。举足投何许,不如无趾神。抗心慕神仙,乃遇梅子真。埋声关市中,会稽非要津。挥手谢歆雄,志屈道已伸。暴风无时休,泰岱终成尘。大韬不自解,造物宁私仁。去住宜早计,生命安得辰。

诗中的“荒忽异古今”“海大波浪恶”“暴风无时休”表达了沙对袁世凯篡政以后局势的感慨,沙元炳坦直地劝告冒鹤亭“去住宜早计”,意在促成冒的辞官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