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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芦花似故人

 □章广贤

 

翻阅旧书,得宋人诗句“天南地北年年客,只有芦花似故人”,蓦然间,我曾熟悉的那片芦荡赫然显现于眼前,荡中那一枝枝芦苇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曳,仿佛仍在诉说那个凄婉的故事……

我曾就读于黄海边的一所师范学校,学校坐落于县城东北角一片水荡中的高地上,三百多个青春少年每天都能见到那一望无垠的满荡芦苇。年轻人耐不住寂寞,课余饭后常常三五成群在芦荡边的小路上追逐嬉戏,顺手摘几片苇叶,卷成喇叭状,将细端压扁,使劲一吹便发出悠长的声响,宛若天籁在校园上空久久回荡……这普通的芦苇不但给了我们快乐,还带给我们许多生活的启示。不久,学校的黑板报上刊登了一篇精致的短文,作者署名“芦花”,内容是赞美芦苇的,文章的结尾直抒胸臆:“愿我们都成为一枝普通芦苇,勇敢地面对成长中的风风雨雨,满怀信心地拥抱美好的明天……”此文一出,一时间成了全校的焦点,大家纷纷猜测:谁是芦花?

我的同桌叫梁芬,是个有些特别的女生,平日寡言少语,课间常常一人独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班上十几个女生,闲余说说笑笑是常事,唯独她从不介入,甚至有同学邀她一起去散步她也婉言拒绝,同学们背后说她是不合群的鸟儿。可是老师们似乎都偏爱她,班主任常常在班上表扬她,说她关心别人,为生病的同学送水喂药;数学老师曾将她的作业本打开固定在黑板一角,让大家学习观摩;教俄文的女老师在课堂上举起她的作业本,说这是全班俄文写得最漂亮的作业……不知为什么,关于梁芬的传言渐渐多起来,先是听说她是去年患脑神经衰弱,病休期满回校复读的插班生,又说她孤苦伶仃,只能与奶奶相依为命……

一天,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梁芬的事,我想了想说她好像没什么事,她学习很认真,大家都羡慕她。老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换了话题问我:“还记得黑板报上的那篇文章吗?”我说:“记得,是一位叫芦花的同学写的。”老师接着问:“知道芦花是谁吗?”我回答:“不知道。”老师又笑了,说:“芦花就是梁芬。”我惊愕得叫出声来,老师拉过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前一阵子同学中传说的有关梁芬的事并非捕风捉影。“梁芬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们要多关心她,让她感受到集体的温暖。你和她是同桌,平时相处要多让着她点儿,千万不能刺激她,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要及时报告……”

学校放秋忙假,全体同学回乡参加秋收秋种。消息传来,同学们欢呼雀跃,开学一月有余,谁不想家呀?午饭后,同学们都回宿舍,大谈回家的乐趣。我收拾时发现两本书不在,于是急忙赶回教室,进门便见同桌正埋头写着什么,我走到座位上准备找书,她仍埋着头颤颤地问:“准备回家呀?”我边找书,边回一声“是的”,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抬了抬头,我见她眼里含满了泪水。

走出教室,那双无助与哀怨的泪眼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于是想起不久前老师要我“发现异常及时报告”的叮嘱,拔脚便去老师的办公室,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向老师说了一遍,老师沉默很久之后对我说:“一定是同学们热衷回家的举动触动了梁芬的创伤,谁不想家呀,可是她只能与年老的奶奶相依为伴……那是她的伤心之所!”老师说完,要我通知班长让几个班委立即到办公室来。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异常安静,下课前老师来宣布学校放忙假的决定,同学只是专心地听,然而就在老师快要讲完的时候,梁芬突然站起来大叫一声,随之重重地倒在座位下面,与此同时教室里的灯全灭了,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吓懵了。幸亏有老师在,立即指派几个班干部分头去找校医和电工。电工打着手电来了,随之医生带着担架也来了,借着手电筒的微光轻轻扶起梁芬,把了把脉,吩咐立即送到医院。

黑暗中梁芬走了,留下那一声撼人心弦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