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芝宁

众所周知，《红楼梦》的语言生动鲜明，准确地表达了作品深刻的思想内涵，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书中人物的不同身份和他们的内心世界。在这部旷世之作中，许多精妙的富有生活气息的江淮泰如片方言土语，成了这一辉煌巨作的特殊元素，其中不乏诸多特殊句式的如皋话。

一、倒装句

词序是汉语语法的一个重要方面。普通话的词在句中充当什么句子成分，它的位置次序是固定的，不可随便调换。一个词在不同的句子中如果它的位置不同，这个词的语法功用也就不同了。而江淮泰如片人的口语中倒装句十分普遍，如皋话的语法特点之一是可以“自由变换词序”，如对不起他=对他不起；打不过他=打他不过=打不他过。《红楼梦》中与普通话不同而与如皋话句式相同的倒装句很多，现各举几例：

1.动宾倒置

“我家去。”这是江淮方言，也是如皋人常说的话，普通话是“我回家。”“家”是名词，是这个句子的宾语。而在如皋方言中，“家”这个宾语放在了动词“去”的前面，《红楼梦》中句式相同，举例如下：

第八回“众人不敢直说（李嬷嬷）家去了。”“李嬷嬷因吩咐……说着便家去了。”第四十回“刘姥姥……道：‘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

《红楼梦》中动宾倒置的句子很多，举例如下：第六回“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第七回“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第十九回“我只想风干栗子吃。”第二十回“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第二十七回“我的丫头今儿没跟进我来。”第八十二回“你上头去过了没有？”“我南边是死也不去的。”第一百一十七回“只听见海疆的贼寇拿住了好些。”

2.动补倒置

“……椅子上坐。”如皋人见客人来了常说“椅子上坐”“凳儿上坐”。“椅子上”是坐的地方，是句子的补语，移到了动词“坐”的前面。如《红楼梦》中第二十四回“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第四十三回“尤氏命他脚踏上坐了”。

《红楼梦》中动补倒置的句子很多。第七回“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第二十四回“你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第二十五回“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第三十四回“做什么又跑来？”“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给我。”

3.宾语前置

如皋话中，“说不过他”也常说“说他不过”。在“说他不过”中，“他”是宾语，被置于“不过”前。《红楼梦》中相同或类似的句式不少。第六回“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第十四回“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第一百一十一回“众贼见斗他不过，只得跑了。”

4.状语前置

如皋人说话常将状语提置主语前，如说“好肚子疼”“不怕没饭你吃”等。《红楼梦》中这类句式很多。第十九回“吃过了好肚子疼。”“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第二十回“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时常我劝你。”第五十七回“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第八十六回“这才大家放心。”

二、连动式句用动补式表达

如皋人讲话常把有先后次序的连动式句用动补式表达。如普通话说“我去吃饭”，如皋话说“我吃饭去”；普通话说“我去看电影”，如皋话说“我看电影去”。《红楼梦》中这种句式很多，举例如下：第二十回“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第二十六回“我告诉姨娘去。”“你好歹别告诉去。”第五十四回“几个人拿着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第六十二回“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第七十回“翠墨笑嘻嘻的果然也取去了。”“我也乏了，我也要歇歇去了。”

三、省略句

如皋人口语中省略句很多，省略各种成分的都有。《红楼梦》中有很多句子也省略了某些成分，与如皋话句式相同。

1.省略动词谓语

如皋人讲话常省去动词谓语，如请客吃饭说“我明天请你”，省去“吃饭”这个谓语。《红楼梦》中请人吃饭也省去“吃饭”两字。如第九回“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曲，我明儿请你。’”“贾瑞……勒索子弟们请他”；第二十六回“多早晚才请我们”。《红楼梦》中省去动词谓语的句子很多，举例如下（括号中为省去的动词）：第十九回“老太太不放你也难（走）。”第二十三回“说你日日（在）外头嬉游。”“不到（吃）一顿饭工夫。”第二十四回“这会子（干）什么勾当。”第五十八回“方才吵了一阵，也没留心钟（敲）几下了。”“略等（喝）半钟茶的工夫就是了。”

2.省略主语

如皋人口语中常省略主语，如朋友或家人相遇问：“上哪儿去？”答：“上街。”《红楼梦》中语言也常省主语，例录于下（括号中为省略的主语）：第十六回“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钟放回，（秦钟）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你）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我们）也不能见了。’”第二十回“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你）就大口啐他！”第二十一回“袭人来催了几次，（宝玉）方回自己房中来睡。”

3.省略宾语

如皋人讲话有时省略宾语，如问：“果曾吃嘎？”答：“吃嘎。”问话答话都省去宾语“饭”。《红楼梦》中语言也常省略宾语，如（括号中为省去的宾语）：第十四回“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饭）来的。”第二十三回“你这个呢？我也告诉（他们）去。”

4.兼语式句省去介词“给”

如皋人口语中，兼语式的句子常省去介词“给”，如“你拿个凳儿我坐坐。”“你把报纸拿来我看。”普通话分别为“你拿张凳子给我坐”和“你把报纸拿来给我看”。《红楼梦》中的兼语式句也省去介词“给”（括号中为省略的词），如：第十五回“宝玉笑道：‘你只叫住他倒碗茶来（给）我吃，就丢开手。’”第三十八回“还不快斟一钟酒来（给）我喝呢。”第八十回“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给他）吃。”

5.省略数词“一”和量词

如皋人口语中常省略数词“一”和有些量词，如“我吃了个包儿。”“我吃了两包儿。”《红楼梦》中有不少句子也省去数词“一”和量词，如（括号中为省略的词）：第八回“巴巴的从家里送（一）个来。”“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第九回“仔细站脏了我这（块）地，靠脏了我的门。”第十九回“那是我两（个）姨妹子。”第二十回“咱们两个（人）一（张）桌吃，一（张）床睡。”

6.单字表意

江淮泰如片方言习惯单字表意，如“你说什？”其中“什”代表“什么”；“他去哪？”“哪”代表“哪儿”。《红楼梦》中亦有不少句中用单字表意，如：第九回“你去学里请太爷的安”“将学中之事”“学里冷”“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每日一入学中”“为学中之费”“原来这贾家之义学”“便知有一家学”“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这些句中之“学”都是指贾家办的私塾。第十四回“若少了一件，便叫他四个人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人赔。”第二十一回“宝兄弟那去了？”第二十四回“凤姐……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第二十六回“红玉道：‘那去？’”

四、问句

江淮泰如片方言中，问句常用“可”或“果”表示，如“你可吃了？”“你果吃嘎？”句中的“可”“果”意为“是不是”“有没有”。《红楼梦》中也用“可”或“果”表示疑问，意思和句式与如皋话相同。如：第五回“果何人哉？”第六回“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第十五回“果灵验否？”第十六回“你可还和我犟？”第二十五回“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第五十七回“果真的你不依？”第五十八回“晚饭有了，可送不送？”

《红楼梦》中反问句也用“可”表示，如：第十二回“你可能么？”第十六回“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第二十回“林黛玉道；‘……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第二十六回“我可有什么送的？”第58回“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

五、“把——”句式

“把——”是江淮泰如片方言习惯句式。如皋话中的“把”有“拿”“将”或“被”的意思。如说“你把我不成事”，意思是你拿我不当回事，我被你看不起。《红楼梦》中意思与如皋话相同的“把——”句式很多，如：第六回“袭人素知贾母已把自己与了宝玉的。”“宝玉涨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第十九回“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第二十五回“把我不答理。”“此时林黛玉只是禁不住把脸涨红了，挣着要走。”

“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第二十六回“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第九十九回“谁不知道李十爷是能事的，把我一诈就吓毛了。”

六、“叫——”句式

江淮泰如片方言中常用“叫——”句式。“叫”如皋话音“gao”，“让”的意思，如“叫你吃苦了。”《红楼梦》中“叫——”句式很多，意思也与如皋相同。第十四回“若少了一件，便叫他四个人赔。”第十六回“叫我说了他两句。”第二十三回“别叫他老子唬着他。”第二十五回“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宝玉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第二十六回“明儿叫上房听见，可又是不好。”“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昨天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第五十七回“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

综上所述，可见《红楼梦》中如皋方言句式之多，然而这只是例证，不能尽举。人类的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进步产生变化，《红楼梦》中的语言反映了作者写作时江淮泰如片人的语言习惯。有人说文学作品的语言是一种“胎记”，那么《红楼梦》中通篇的江淮泰如片习惯用语和方言，则是作者留下的诸多印记，它表明《红楼梦》的作者不是北京的曹雪芹，而是在江淮泰如片土生土长的冒辟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