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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的青蒿,妈妈的团儿

□ 周晨阳

正月初八来到上海,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有些不适应。过了两个星期,疫情依然严峻,出去购物诸多不便,妈妈便在微信里唠叨,这下知道了吧?你从小是吃着曾祖母种的菜长大的,不用农药化肥,口感就是不一样,妈妈接手了“祖传”的菜园,那荠菜、黑塌菜等长得可好了,吃都吃不完,以后想吃什么随时寄过来,还有曾祖母从野坡草丛里移过来的青蒿,院前屋后连成一片,又高又嫩,左邻右舍时常来我家掐蒿头呢,以前只知道做蒿团儿,现在还时兴炒着吃,没想到曾祖母栽培的青蒿成了个稀罕的宝贝。

第二天晚上,我便从小区的菜鸟驿站抱回个大箱子,打开一看,豌豆头、蒲芹、荠菜饺子、青蒿团儿,猪、羊、牛肉等,冰箱放不下,蔬菜只好晾在地上,老家好吃的东西都带来了。

好久没吃蒿团了。从懂事起,蒿团是曾祖母做的——

五岁那年,表哥表姐来我家,曾祖母一大早开始张罗,先把浸的糯米捞起来沥干,然后去邻居家舂米粉。筛好后,加工馅儿,花生米、芝麻放在锅里炒,再到锅膛里塞几把草,炒熟后用幹面杖碾碎,拌上桂花糖做成馅儿。最后用蒿叶拌和糯米粉做蒿团,家里人各忙各的,我则一会儿看着做团儿,一会儿看表哥表姐在河边烧荒草,看他们点起熊熊大火,火苗沿着河边烧过去挺好玩的。回到厨房,趁曾祖母出去的当儿,我从灶洞里拿出火柴,划着了一根,丢在柴堆上,秸秆很快就“辟辟啪啪”烧起来。正觉得好玩的时候,爷爷进来了,顺手操起锄头柄猛扑,急忙从缸里舀了一盆水泼下去,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问我:“晨阳,灶后的火是不是你弄的?”看到爷爷发火的样子,我吓得不知所措,不停地往后缩,躲到了门后面。曾祖母捧草进屋,急忙放下草,把我护在怀里,挡住了爷爷扬起来的手。“你干嘛呀?别把孩子吓坏了!”“他把火弄出来啦!”“孩子小,不懂事,你不说他怎么懂?”我吓得大哭起来,曾祖母一边安慰我,一边责怪爷爷:“晨阳平时又不回来,你凶巴巴对孩子做什么?你来烧锅,我来带孩子!”曾祖母抱着我转了一大转,告诉我桃花开了,柳树绿了,“我家的鸡鸭生了许多蛋给我家重孙吃。”她还不停地在我脸上亲,担惊受怕的我渐渐止住了哭声。中午吃饭时,她把我抱坐在旁边,把蒿团夹成小块喂我,那桂花糖与芝麻花生米碾合而成的馅儿特别香。她不停给我舀炖蛋夹菜,时而用毛巾擦我嘴角沾上的饭菜,挑鱼肚喂我,动作那么娴熟麻利,旁边的妈妈说:“奶奶,你吃饭,我来喂孩子。”“我早饭吃得迟,不饿。”

吃过饭,曾祖母抱我睡在她床上。醒来时,曾祖母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微笑:“我家娃儿醒了。”她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问我:“晨阳留在家里让太太带你,可好?”我说:“你年纪大了,夜里撒尿你抱不动我。”“我精神好着呢,一年四季没病没痛。你爸爸姐弟六个,哪一个不是我带起来的。”

不在曾祖母身边,我一有病痛便成了她的牵挂。有一次我住进了白蒲医院,一个星期高烧不退。曾祖母跑了八里多路来看我,还带来一只水碗和一根针,把碗放在我床头,倒了一点水,把针放在里面。对妈妈说,孩子可能在外面玩受到惊吓丢了魂魄,帮着“叫叫”。说着,抱着我的衣服,带着芦苇把儿,从外面往回走,边走边叫着:“晨阳,你回来呀,路上是不是遇到猫儿狗儿呀?别怕呀,回来哟!”曾祖母由远而近一遍又一遍亲切地呼唤着,到了床头轻轻地说:“晨阳回来睡呀,别怕呀,有太太陪你呀。”把衣服盖在我被子上,轻轻拍打,不知不觉安然入睡。第二天,床头碗里的针黑了,我的体温也开始降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下曾祖母带来的蒿团。

曾祖母离开了我们十多年了,她栽种的“百菜园”在妈妈的打理下依然四季繁茂,那青蒿尤其葳蕤茁壮长在我的心田。

当妻子把热气腾腾的弥漫着香气的蒿团端上桌,我情不能自已,随即拍发给了妈妈,并在朋友圈中写下:曾祖母的青蒿,妈妈做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