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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饮食美学
□陈根生
在民国时期,祖父绝对是个穷人,但他却用智慧把清贫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祖父对水的要求是不肯含糊的。煮粥一定要池水,当年有挑夫从东门外打靶场附近一口池塘取水进城一桶一桶地叫卖,专供居民煮粥用。祖父说:“天水太软,井水太硬,只有池水煮出来粥才像个粥。”祖父煮粥当然是把好手,他说:“木柴火太冲,麦秸火又太弱。”他经常烧的是豆秸,火力猛,锅里粥熟了,灶下还留有余烬再烘烘,粥就煮到家了。
喝茶一定要天水。祖父认为喝天水茶,最好是“时梅天”的落水。“时梅天”是我们长江中下游地区每年6月中下旬到7月上半月之间特有的自然现象,江南梅子成熟,天空哗哗下雨,据说这时的雨水赛泉水,前半月称为“时水”,后半月称为“梅水”。届时祖父就念叨道:“时里西风梅里雨,梅里西风当日雨;时水薄,梅水厚,喝起来有讲究呢!”可在我们小孩子看来讲究是大人的事,我们总是满头大汗进来咕咚咕咚来个牛饮,嘴一抹又跑出去玩去了。
记得当时茶叶店柜台上排着玻璃罐,里面贮各种名茶;最后是一罐茶的碎末。祖父吃不起茶叶,茶末是他无奈的选择,他买回来重新拾掇一下,最后用筛子筛两遍,然后用梅水泡出来的茶汤照样色泽浓郁,香味醇厚。祖父微闭着眼抿一口在嘴里慢慢下咽,那表情俨然过了一把神仙的日子。
祖父很自豪自己会过日子。
医院抢救有个黄金时间,祖父早茶吃烧饼居然也讲最佳时间。他说:“如皋老话,磨口的‘冷蒸’,炉边的烧饼。烧饼离开大炉风一吹就僵了。”所以即使数九隆冬,祖父也要带上风帽,扶着我走出巷口坐到街上烧饼店去吃,他那顶旧风帽,我见了就想笑。
因为祖父上了年纪,又是老街坊,所以他老人家没进门,大炉贴烧饼的师傅来一声“二老爹早”。祖父坐下屁股没焐热,热腾腾的烧饼就在火钳头夹着送到祖父面前,芝麻还在滋滋冒着青烟。只见祖父连声赞道:“好!好!”他一不怕烫手,二不怕烫嘴,拿起来咬一口点点头,再咬一口又点点头……祖父说:“炉口的烧饼,馅儿最鲜,芝麻最香,皮子最脆,饼子最酥。”“二老爹的‘烧饼经’,一个字:高!”“二老爹精!”大师傅朝祖父跷起大拇指,他正被祖父说得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