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详情
顾延卿:诗援张謇办纱厂
□彭伟
古人有言:“招客择人”,不无道理。追述起清末状元张謇创办大生纱厂的艰难历程,于他本人及后人,留下深刻的教训,可谓“招商择人”。大生纱厂创办之初,张謇屡遭名流商宦欺压刁难,然而他不屈不挠,又得益于新朋旧友的鼎力相助,才能克服困难,确保纱厂成功创办。
1899年5月,为昭示后人,张謇(张季直)邀请画师绘制了四幅有趣的《厂儆图》,悬挂于厂中,时刻警醒自己。友人支持张謇,纷纷为《厂儆图》题诗。笔者所存雉皋顾锡爵延卿遗著《顾延卿诗集·卷三》录有《厂儆图为季直题》四首。诗人、外交家顾延卿(1848—1917),如皋白蒲人,名锡爵,清末岁贡,追随薛福成,出使欧洲列国。他和张謇是莫逆之交,二人同为曾国藩弟子,又与范当世等并称“江苏五才子”。
《厂儆图》系列佳作,甚为有趣,次第道来,以飨读者。第一幅《鹤芝变相》绘有怒鹤欲叼灵芝。顾诗曰:
鹤非鹤兮芝非芝,生平不识今在兹。卫侯宋帝皆好之,大言方士能相欺。腰缠十万扬州儿,商山老人古须眉。传之十载是耶非,虚名从古遭人疑。
图中“鹤芝”实指广东潘鹤琴、福建郭茂芝。潘鹤琴、郭茂芝时在沪上,投资大生纱厂。中途两人变卦,提出“沪股”多于“通股”,想要掌管纱厂,遭到张謇坚决反对,未能得逞。张謇向两江总督刘坤一求援。刘氏应诺将把瑞士洋行订购的英国纺织机折价入股大生纱厂。本是好事,潘鹤琴、郭茂芝则说不能接纳“官股”,最终撤资,陷张謇于困境中。两经变故,潘鹤琴、郭茂芝丑态毕现。因此顾延卿认定他俩“鹤非鹤,芝非芝”,又引用元乔吉《山坡羊·寄兴》中的典故,讽刺两人是求财求官求成仙的“腰缠十万扬州儿”。
第二幅《桂杏心空》,来头很大,绘有空心桂杏。顾诗曰:
貌童童兮心悾悾,庭有杏桂成老朽。蚍蜉撼之螬食之,嗟尔自腐亦已久。枒檥作势如搏人,窍穴得风还怒吼。我方掷骨与群狗,使汝互争其可走。
桂杏讽刺清末两位名臣巨贾、洋务派主将——江宁布政使桂嵩庆和盛宣怀(字杏荪)。盛氏乃清末首富,被誉为“中国实业之父”,权势极大。潘鹤琴、郭茂芝撤资,办厂缺口急需弥补,刘坤一提携张謇,向桂嵩庆、盛宣怀筹资。桂嵩庆、盛宣怀信誓旦旦,愿出巨资,投入纱厂。不久后,两人先后变卦,只是盛氏提供2.4万纱锭。杯水车薪,纱厂迟迟未能开工。因此顾诗首联、颔联呼应:嘲讽桂嵩庆、盛宣怀是没心没肺的老朽,揭露他俩是自我腐朽。尾联干脆将二人喻为贪婪的群狗。不畏权贵,敢于坦言,赋诗支持张謇,足见顾延卿勇气可嘉。
第三幅《水草藏毒》绘有水畔杂草。顾诗曰:
蚊龙所不居之水,乃有鬼蜮藏于此。含沙射影疮在体,使我惊忧汝更喜。此渊虽深明见底,察之不祥其可己。藏垢纳污亦君子,小人不乐成人美。
《水草藏毒》实指通州知州汪树堂(汪含水,树伴草)接到刘坤一来函要求他动用州府典存1万两银子支援兴办纱厂后,携其幕僚黄介平从中滋事,阻挠张謇的往事。顾诗首联将张謇比喻为“蚊龙”,何故不能在水中(商海)畅游,只因鬼蜮(即指汪树堂、黄介平)的存在。颔联亦有故事:汪树堂含沙射影,造谣生事:张謇挪用办厂资金,煽动通州秀才及乡绅,闹事攻击张謇,达到“使我(张謇)惊忧汝(汪树堂)更喜”的目的。颈联、尾联,笔锋一转,冤情虽深,但是张謇清清白白,未曾动用办厂款项中的一分一厘。他遭诬陷,但仍是君子,且成功平息事态,因此结果是“小人(汪树堂、黄介平)不乐成人美”。
第四幅画是《幼子垂涎》,绘有两个孩童,同指高处的红桃。顾诗曰:
西王母家桃如蜜,东方小儿有窃疾。此果三千年一实,种者岂无培壅力。尔既甘之桃有核,胡不学种终可得。夺枣争梨天下沸,黍肉虽微汤放桀。蜂有毒兮鼠有黠,鼠变虎兮其失色。请昼尔名置座侧,庶几出入三太息。
画中“幼子”即诗里“东方小儿”,寓指候补道朱幼鸿、盐务督销严小舫(取名中“幼小”二字)。两人名幼小,但心大。办厂流动资金出现问题,急得张謇打出状元的招牌,卖字筹钱。朱幼鸿、严小舫未曾雪中送炭便罢,反而乘人之危,犯有“窃疾”,收购纱厂,窃取西王母家(张家)的“落地桃子”。诗末引出“三太息”典故,不禁使人想起有别于“毒蜂黠鼠”(朱幼鸿、严小舫),张謇才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实业家。
四幅画作,四首旧诗,不仅体现出创办纱厂的艰辛历程,也彰显出张謇、顾延卿的深厚情谊。